有幾位國中同學後來上大學的所學雖然不同，出社會做的行業也都互異。可是在多年之前，這幾位同學都獨具慧眼，選擇報考了國小師資班。因此現在都在從事教育英材這項令人尊敬的大業，也躋身衰敗台灣經濟下最令人豔羨的軍公教階級，成為人生勝利組。
最近看到這幾位勝利組同學在FB上提到現在的小學生難教，有不如歸去的感嘆。我這位魯蛇很白目的湊過去說：小學不好教哦？不能就抓起來毒打一頓嗎？結果當然是被我那些有現代人本教育思想的老師同學們嗤之以鼻。
我記得念小學的時候，班上有個叫黃清海和一個叫葉瑞芳的同學，黃剃個三分頭，像個小沙彌，卻永遠笑嘻嘻的，是個礦工的兒子；葉則是戴綁著橡皮筋的黑色塑膠框深度眼鏡，人有點鈍鈍的，看起來像是老咧等，要是給他披上道袍，根本就是宮廟裡紅頭師公的化身，他有個長年酗酒的老爸。
這兩人除了不太交作業以外，其實也沒有多壞，不過考試成績大概都是個位數。可是每次老師要打人的時候，此二公就是挨打的主力。以前的小學老師當然不像我的同學們那樣，會有什麼人本思想，專業一點的就用藤條，據說因為彈性好，打人的人比較不會受傷；粗殘一點的就用小學生椅子拆下來的長條木板直接伺候了。
我有一次湊到黃旁邊去看他被打的痕跡，看起來不像是星爺「九品芝麻官」裡的假打，因為都是一條一條的瘀血。打完之後，黃還是笑嘻嘻的，葉則毫無表情，彷彿沒發生過一樣。他們的神情到現在幾十年過去了，還深印在我的腦海。
說到他們會常被打的原因，不交作業當然是基本罪名，可是老師後來也不太為這個打他們，主要原因反而是因為被風紀股長記名字的秩序問題。這其實也很荒謬，因為我念小學時，班上幹部的分官封爵，主要是看成績和家裡的經濟狀況而定。比如能考第一名而且家長又是什麼老師或民意代表的，大概就是萬年班長了。風紀股長一職，差不多等於捕快，因為難免得罪人，一般都是由5、6名之後，比較早熟、強悍，身材高壯的同學擔任。可是當年的小學其實也跟現在的成人世界差不多。風紀股長看似有執法權，可是招子不放亮點，這位子可就坐不穩了。
別的不說，成績比他好的「內閣高官」就有4、5個，這些人算是「長官」級人物，除非你不長眼，不然是不能記的。另外班上總會有一些議員的兒子、家長會長的兒子、隔壁班老師的兒子或是醫生的兒子等等，這種後台硬惹不起的人，這些「貴族世家」自然就更不能記了。要不然，家長當天鐵定就鬧到學校來。
剩下的「中間選民」，雖然是庸庸碌碌的平頭百姓，但大多循規蹈矩，你偶而抓一兩個出來祭旗是沒什麼問題，但老是天天搞東廠冤獄，難保不弄成官逼民反的局面。
但是風紀股長如果都不記名字，交不出業績，豈不是成了尸位素餐了嗎？老師那邊怎麼交代呢？所以小學6年，我看過上道風紀股長的處理模式，在早自習後交上去的名單，一般大概就是黃蔡兩位基本成員，再加上幾個當天運氣背的「中間選民」。這個名單一般至少需要4~5位左右，因為等老師來上課要放起身炮時，打2個絕對不過癮，打超過5~6個則手會酸，打到4個左右其實就剛剛好，而且又有立威鎮懾的效果。
黃葉雖然都一樣差不多天天被打，但說起來葉的冤屈還可能要比黃大一點。黃因為總笑嘻嘻的，話也比較「厚」，所以被打也不算很冤。葉根本就是沉默寡言，他如果生在現在，大概會被診斷是有自閉症那類的小孩，這種人還會因為違反秩序而天天被打，差不多等於是當年的江國慶了。
黃葉兩人雖然長相、個性相異很大，但在其他許多地方卻有驚人的相似之處，讓人不禁懷疑兩人是不是雙胞胎？
首先他們兩個幾乎長年都穿著大號的雨鞋，這種雨鞋並不是小學生穿的，上面有卡通圖案的那種可愛雨鞋，而是魚市場拖貨工穿的一般叫"靴管"的黑色長筒雨靴。我念小學的那個鄉鎮雖然經年多雨，可是此二公卻是到了端午的炎夏，都還赤腳穿這玩意，因此從腳底傳出來的惡臭可想而知。
再來就是兩人帶的都是礦工專用的大號鋁製便當，可是裡面裝的是什麼，我幾乎沒見過，因為他們的便當通常在早上9點以前就已經吃光光了，所以根本也不用蒸。只有一次我偶而看到葉在偷吃便當。裡面就是一點飯和一些黃黃黑黑像是筍絲或是鹹菜之類的，看了我都覺得不太像是可以吃的東西。
最後一點相似之處的，就是兩個人都很窮。印象中只要是要交錢買東西，比如什麼愛盲鉛筆啦，或是要交錢的活動，比如說遠足啦，他們從來沒參加過。那年頭還算是威權時代，我記得很多不樂之捐，老師都會在課堂上說不交的話，就會處罰云云。那黃葉是從不交錢的，怎麼過得了關呢？現在想起來，既然「自古艱難唯一打」，應該就是硬挺吧！打累了，老師您老人家就當成做做好事，幫這兩個窮苦學生繳了吧！
畢業之後，我繼續忙著升學考高中，當然沒有跟此二公有任何聯絡。多年之後，陸續依稀從小學同學那邊，聽到此二公的片斷消息，說黃畢業後，踩著他的萬年靴管到處打零工，後來好像在一次工安中，摔癱了半身。不過據看過他的同學表示，他還是理個光頭，臉上永遠笑嘻嘻的。葉則據說畢業後，在祖師廟口擺了個香腸攤度日，不過他也步上他老爸的後塵，天天與紅標HI頭阿為伍，30出頭就得肝癌死了。當然，這些消息也是從好幾個來源拼湊而成的，告訴我的人也都是聽別人說的，原則上算是傳聞證據，作不得準。
我寧願相信以下的版本。
黃畢業後，踩著他的雨靴去三重埔的小機械廠，從學徒做起。後來創辦了湯姆龍這個兒童天堂，然後他每天臉上就掛著他那付笑嘻嘻的招牌表情，到處去巡視他的王國，看著小孩在裡面玩到瘋的天真笑容。
葉呢？則是另有奇遇，畢業後在華西街碰到高人，學了一本事，成了命理風水大師，賺到第一桶金後，終於把那付從小戴到大，用橡皮筋綁的塑膠黑框眼鏡扔了，換了一付瑁玳殼眼鏡，現在周旋在達官貴人之間，為芸芸眾生解惑。
當然，想像終究只是想像。不管這兩位幼時同學現在身在何處，希望他們能夠平安幸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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